文人论吃
作者:陈鲁民
来源:《传奇故事(下半月)2009年第12
        圣人曰食性也,中国文人们不仅爱吃、善吃,而且极喜欢在文章中谈论吃。孔子就算是开了个头,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,成了千古名言。到了东坡那里,不仅爱吃、善吃,且独出心裁,开发了著名的东坡肉,并在《食猪肉》诗中云:慢着火,少着水,火候足时他自美。中国美食作家推荐的食谱”如今,在杭帮菜里,东坡肉是不可或缺的一道名菜,香而不腻,滑润爽口,颇受欢迎,即便是那些对肥肉禁忌的人,也忍不住要尝一口。
        北宋的美食家比较多,人诗人文的美食自然也很丰富。范仲淹虽是个铁血英雄,但说到美食却不含糊:江上往来人,但爱鲈鱼美。清蒸鲈鱼仍是今天宴席上一道很常见的菜,不知与范仲淹的免费广告有无关系。秦观喜欢吃螃蟹,而且颇有研究,诗曰鲜鲫经年渍醺碌,圉脐紫蟹脂填腹。后春莼茁滑于酥,先社姜芽肥胜肉。
        到了明末,李渔与袁枚,成了两个最会吃的文人。特别是李渔,是一个热爱生活并且生活得很艺术的人,不仅诗词戏剧都有相当造诣,于吃上也颇有研究。他在《闲情偶寄》一书中,
就有不少专门讲烹调的篇什,他主张清淡为主,生萝卜切丝作小菜,伴之以醋及他物,用之下粥最宜。他喜欢羹汤,故善养生者,吃饭不可无羹;善作家者,吃饭亦不可无羹。他爱干净,施之蔬菜瓜果,摘之务鲜,洗之务净,而每食菜叶之类,必需白绿鲜嫩
        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简直就是一部洋洋大观的食谱,你看他笔下的那些山珍海味,家常小菜,无不精美、精致、精巧,直让人口舌生津,最生动的就是关于茄鲞的做法。在四十一回里,书中这样描述:把才下来的茄子,把皮刨了,只要净肉,切成碎丁子,用鸡油炸了;再用鸡肉脯子和香菌、新笋、蘑菇、五香豆腐干子、各干果子都切成丁;拿鸡汤煨干了,拿香油一收,外加糟油一拌,蛊在磁罐子里封严了;要吃的时候,拿出来用炒的鸡瓜子,一拌就是了。须知,当他在描述这些美食时,自己正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贫困生活。
        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似乎文人们普遍把著文论吃当成雅事,都争先恐后地在文章里谈论美食,林语堂、梁实秋、周作人、郁达夫等文化名流,都有不少篇幅谈论佳肴美食。
        再晚一些的汪曾祺的小品文里,也对自己家乡的美食津津乐道,对他就读的西南联大的昆明美食大加赞赏。其实,那时候他是个穷学生,根本吃不起那些名菜的,也就是在笔下过
过瘾吧。不过文章确实写得妙,读来饶有兴趣。
        文人论吃,讲究情趣,从吃里看人生,由菜里悟大道。他们常结合美食谈艺术,以吃会友,在吃的过程中交流思想,探讨观点,加深友谊,吃什么倒成了其次,吃无非是个载体。
        文人的食量一般都不大,但讲究质量和环境,他们不欣赏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强调一个精字。对环境要求雅静,对食友要求对路,对食具要求洁净,甚至还要求侍者不俗。在这种氖围里,大家谈笑风生,妙语连珠,才能吃出灵感,吃出思路,回去后就是一篇绝佳的美文。
        现在,偶尔还能在报刊上看到几篇谈论吃的文人小品,但已不复昔日大家风范,多是敷衍成文,啰啰嗦嗦,文采欠佳,难成气候。而且,有些名气的文人都不屑于此,似乎怕有失身份。其实,以文论吃并不低俗,把吃美食的美好感受写下来,给大家介绍点平时难得一见的佳肴,讲讲一道名菜的由来经历,对于激发人们热爱生活的情趣,不无意义。所以,文人论吃,既有市场,也有读者,有兴趣者不妨一试。